作者｜ 赵强「博士后，河北经贸大学保险专业硕士生导师」张雨凝「河北经贸大学保险专业硕士研究生」
文章｜《中国保险》2022年第11期
保险业与ESG风险的关系
1.ESG是保险业重要的风险事项
2022年6月1日，银保监会印发《银行业保险业绿色金融指引》（以下简称《指引》），引导银行业保险业发展绿色金融，积极服务兼具环境和社会效益的各类经济活动。ESG投资及评价理念被首次提及。《指引》指出，ESG是绿色金融管理的重要支柱，银行保险机构需将ESG要求纳入业务管理流程和风险管理体系，在支持实体经济绿色发展的同时，实现绿色低碳转型发展。
在保险公司的实际经营中，ESG事项的影响范围非常广泛，不管是承保业务还是保险资金运用都与这3个要素密切相关。在投资端，保险公司面临着因绿色经济带来的投资组合多样性的降低、高碳资产带来的市场风险等。在承保端，气候剧烈变化可能会导致财产损失索赔概率上升，承保成本增加。此外，保险机构面临未能有效承担环境和社会责任而带来的声誉风险，导致新增业务减少、退保率升高等问题。
识别、理解和管理风险是保险行业的核心，保险公司需要明确ESG风险偏好以及管理风险敞口的方法。目前，大部分保险公司将ESG事项的有关风险划分为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如可持续保险论坛（SIF）针对全球保险公司的调查结果显示，约有72%的保险公司预计气候变化会对其业务产生影响，其中寿险公司主要关注气候风险对其投资活动的限制，而非寿险公司则更为担心气候变化对其承保端负债的影响。保险机构作为资本市场重要的投资者和专业的风险管理者，需要审慎考虑转型风险的应对方式。
2.保险业转型与物理风险凸现
ESG理念带来巨大绿色经济增长动力的同时，伴随着一系列风险，具体可以划分为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两类。
物理风险是指因气候变化或极端灾害事件带来直接与间接的经济损失，严重损害保险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产生导致金融和宏观经济不稳定的风险。物理风险主要通过受灾主体和金融机构的资产负债表，影响单个金融机构乃至整个金融体系稳定，其中对保险业的冲击尤为突出。以气候变化导致的环境灾害为例，一方面灾害造成的财产损失由保险机构进行承担，保险机构承保成本上升；另一方面由于气候灾害的发生可能会导致投资组合的贬值，或是由于大量保户提前支取账户资金造成流动性风险。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定义，转型风险是指在向低碳经济转型过程中，因气候政策、低碳技术、市场情绪等发生变化，导致资产价格变动或广义的经济危机，即公共或私人部门为控制气候变化采取的有效政策及行动所带来的金融风险，这种风险是成功应对气候变化的代价。转型风险通常通过资产价格、政策节奏和可信度等渠道影响金融稳定，考验着保险机构向低碳经济转型的能力。转型风险不仅取决于业务模式，还受保险机构自身行为的影响。例如，当一类高碳资产受新的低碳技术或环境政策约束时，投资者往往会采用降低此类资产的持有比例或直接出售的方式规避转型风险。这种规避行为看似减少了投资方的资产贬值损失，又迫使被投企业向低碳模式转型，但如果被投企业面临转型压力的同时又无法获得资金支持，可能会陷入财务危机甚至面临破产。这既不符合ESG要素中的社会责任理念，又会提高发生系统性风险的概率。
全球保险业ESG风险管理实践
1.中国平安—深度融合
平安集团将 ESG 理念与集团“251”风险管理体系进行深度融合。首先是集团和专业子公司双重管控，明确集团各个管理层级以及各专业子公司的ESG责任，将ESG风险与集团投资风险管理体系进行融合，并渗透到所有投资业务单元的管理中。二是将ESG与原有风险控制体系中的五大类风险融合（资产质量风险、流动性风险、信息安全风险、合规操作风险、品牌声誉风险），在原风险分类下进行ESG风险的逐一识别。三是统一集团内部的管理制度体系和管理工具，实现集团 ESG资产风险管理的标准化，并通过AI-ESG平台实现工具的智能化，为ESG风控、模型构建、投资组合管理的整合应用提供智慧化工具和数据支持。
2.德国安联集团—完备的ESG风险管理流程
德国安联集团作为全球重要的保险公司、投资者和资产管理公司，充分重视ESG相关问题，通过从ESG的角度审视投资和保险项目，拓展其对风险的理解。安联集团制定了针对非上市资产类别的保险和投资交易的全球ESG风险管理流程及ESG敏感业务指南。ESG风险管理流程包括三部分，首先按照敏感业务指南筛选业务类型，判定其是否属于安联集团认为重要的13个敏感业务领域，涉及敏感业务的领域包括农业、采矿业、水电、博彩业、人权以及动物试验等13个影响社会和公共环境的重要行业和事项，每个指南都基于国际公认的标准进行设定。第二步是按照敏感业务指南中的标准对敏感业务进行评定，指南中所涵盖的标准是决定该交易是否纳入集团ESG评估的重要参考。第三步，被评定为重要敏感性业务的项目，需要提交详细的ESG评估报告，作为最终决策的依据。此外，安联集团将集团范围内所有运营实体进行保险领域的ESG整合，安联集团ESG集成框架通过将ESG因素融入核心业务、与非政府组织对话、倡导内部利益相关者参与等方式，进一步提高其风险管理的透明度。
3.慕尼黑再保险—培养员工和客户的ESG敏感度
慕尼黑再保险为再保险业务中实施ESG准则，已制定和推出指引、程序和工具等，其中包括与承销商沟通的集团范围内ESG标准。有约束力的核保准则规范了煤炭、油砂、违禁武器和北极钻探的处理，对采矿、人权等其他敏感话题也制定了立场文件。慕尼黑再保险定期举办信息活动和培训课程，2021年，其在研讨会和客户活动上向1700多名员工和600多名客户提供了有关当前气候和可持续发展方面的信息，对于主要保险和再保险业务的特殊可持续发展功能，通过提供量身定制的ESG建议来支持业务单位。在集团内部，慕尼黑再保险提供了承保指引的实操培训项目，以培养员工的ESG相关能力。通过这种方式，该公司全球超过800位员工提升了对ESG事项的敏感度。此外，集团内部设置ESG协调员以支持ESG主题在业务单位中的锚定，在本部门内部、风险评估、客户讨论以及与其他部门的交流中，积极分享他们关于ESG的知识。
我国保险业ESG风险管理现状及主要问题
1.我国保险业ESG风险管理现状
市场上无论是大型上市险企还是中小型保险公司，对ESG的关注度都在持续提升，积极披露ESG相关信息，通过发布企业社会责任报告、开发创新绿色保险等措施践行ESG理念。我国保险业的ESG发展还处于起步阶段，仍需要进一步加强ESG管理体系建设，深化对ESG理念的认知和贯彻。
当前我国保险业ESG风险管理呈现出以下3个特点。首先，大型保险公司对于ESG信息的关注程度显著高于中小型保险公司，如我国保费规模排名前十的寿险公司中有9家连续多年发布社会责任报告，并将ESG相关信息作为重要的关注对象并披露相关指标和信息；而腰部以及尾部寿险公司的ESG相关信息披露程度远不及头部保险公司。其次，ESG事项往往由公司的社会责任或可持续发展部门处理，而非融入到企业风险管理体系中，并没有构建系统性的ESG风险管理框架。最后，基于“双碳”目标政策推动、转型需求以及绿色经济带来的机遇等多种因素影响，保险公司往往能较为深刻地认识到环境因素对自身可持续发展影响，保险公司常常关注于气候和环境层面的转型风险，但对社会和治理层面的关注较为缺乏。
2.我国保险业ESG风险管理面临的主要问题
（1）新兴行业风险数据不足，ESG风险量化工具缺乏
保险公司或承保人对于部分ESG相关的新兴行业还未深入了解，相关的风险数据不足。此外，风险评估是风险管理的核心环节，与传统风险类别不同，环境与气候风险具有长期性、非线性、高度不确定性、全局性等特征，其量化工作目前处于起步阶段，分析工具比较缺乏，目前还没有找到达成共识的量化指标，险企的风险计量工作遭遇挑战。
（2）缺乏有效的ESG敏感业务管理机制
通过观察国内众多保险公司的风险管理模式，大部分保险公司已经注意到ESG事项带来的风险，将ESG风险视为现有条件下市场风险、信用风险、流动性风险等保险机构常规风险的重要驱动因素，选择将ESG相关风险纳入业务和资本规划以及现有的风险及模型评估当中，既缺乏引导资金流向节能环保、低碳领域的体制与机制，又无法有效识别、防范、管理社会风险。
（3）外部ESG相关基础设施尚不健全
保险业ESG风险管理水平不仅与保险公司个体自身有关，外部环境也是重要因素之一。尽管国际上比较有代表性的ESG评级机构如KLD、MSCI、汤森路透、标普道琼斯、富时罗素等提供的指标会为市场主体的ESG投资提供参考，但对于本土保险机构来说，这些指标存在缺陷。首先是这些指标对中国本土企业披露较少，其次选取的关键指标并不完全符合中国现阶段经济社会发展的特点。目前国内ESG投资管理体系的基础设施仍有待进一步完善，存在ESG相关信息披露基础数据薄弱、缺乏统一的ESG评价标准、评估透明度及可信度较低等问题。此外，目前“碳减排”和“碳交易”的渠道尚未成熟，极端气候数据或是损失场景的分析数据缺失，所以对于未来潜在投资的绿色收益还不能量化，这给险企自身的投资或者对于未来收益的计算带来很多不确定因素。
提高我国保险业ESG风险管理能力的建议
1.加快保险机构内部ESG风险体系建设
鉴于外部ESG相关基础设施建设在短期内还难以完善的现状，保险机构自身有必要探索建立符合中国实际的ESG评估体系，鼓励客户进行负责任的气候信息披露，注重本土化数据处理，尽早形成有针对性的系统性和前瞻性框架。同时，加快专业人才队伍的培养，组织ESG相关风险相关知识的培训，提高员工对ESG相关风险的敏感度，增强行业整体的风险防范意识。积极运用科技化手段实现风险管理，一方面可以提升对气候灾害的前瞻性预测能力，另一方面可以提前预测交易行为，分析市场信息，为自身的转型决策提供支持。目前全球范围内，不少金融机构积极借助数值模拟、机器学习、卫星遥感监测等科技手段提升自身应对环境变化所带来的相关风险的能力，为自身的转型决策提供支持。
2.加大对ESG相关风险量化工具的研究
目前缺乏较为成熟的针对气候与环境等因素的风险量化工具，较多提及的量化工具是压力测试。对物理风险和转型风险这两类风险进行压力测试的原理相似，承压对象可能是某一类保险产品或某一类投资组合，承压指标是保险的赔付率或投资组合的收益率，风险传导路径就是气候变化反映到保险公司的财务指标以及企业价值上。决策者往往倾向于关注近期风险而未充分关注长期可能出现的风险，因此有必要运用压力测试，提前感知风险，了解ESG相关风险对企业财务状况的长期影响，可通过压力情景测试、测试模型构建、风险评估等步骤实现对ESG相关风险的量化分析，如图1所示。
3.充分发挥内部审计在ESG风险管理中的作用
ESG风险较低的企业往往具有更优质的可持续性财务表现，基于ESG事项与企业财务的直接关系，企业最关注的问题是如何明确ESG事项与企业财务之间的联动机制。内部审计部门应当基于财务表现，评价企业ESG风险管理水平，制定并执行与ESG相关的指引，以指导管理层和各业务职能部门有效实施ESG战略以及处理关键ESG议题。此外，审计是提升ESG信息披露质量的重要手段，内部审计部门作为企业重要的风险监督与控制部门，应当对ESG报告的真实性提供客观保证和建议，审查ESG报告中的披露信息是否与财务报告数据相冲突，避免因利益相关者的特殊关注对企业声誉造成不利影响。适时调整审计计划，快速响应利益相关者对ESG风险保证的需求，促进ESG风险管理和报告持续改进。
4.明确ESG事项的管理权责
许多公司ESG事项往往由企业社会责任或可持续发展部门承担，而非融入到企业风险管理体系中，公司对这些风险的应对思路应该与管理其他业务风险的责任相一致。即使ESG问题由一个独立的职能部门负责，也需将ESG因素融入企业风险管理结构和流程中，这对支持公司及董事履职至关重要。在这一过程中，公司应识别必尽、应尽及愿尽责任，明确ESG治理角色，董事会基于诚信、领导力和透明度对利益相关方负责，确保董事会拥有具备相关ESG专业知识和经验的董事，以尽可能降低潜在ESG风险的产生。此外，公司还可以聘请第三方机构，指导企业ESG治理，协助提升董事会的ESG能力，为企业ESG报告提供鉴证等。
5.关注“G”因素，维护自身可持续发展
在ESG三要素当中，“G”因素往往被忽视，在当前“双碳”目标下，保险公司作为社会稳定器，应当承担起维护经济可持续发展的社会责任，定期披露公司ESG相关信息，积极参与本土ESG投资体系有关的披露和评估框架构建，提升自身的社会责任感以及信息透明度，保持与客户及关联方ESG事项的沟通，促进绿色、普惠的金融环境建设。